产后大出血的抢救

 

1.呼救 

    2016年2月的一天,鹅毛大雪漫天飞扬,寒风刺骨,白雪皑皑,气温零下20度,是大连地区20年来最低。忙碌一上午的我,吃完午饭,关了手机,躺在沙发上,盖着鸭绒棉袄,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树欲静而风不止,突然电话铃声把我惊醒,手机关了原来座机在嘟嘟响,拿起电话对方是熟悉的院长声音,“快!松树医院剖宫产大出血,产妇在台上抢救,生命垂危,马上去车接你”。我一轱辘爬起来,心想产后出血是产妇死亡原因的首位,时间就是生命,我披上棉袄就往外跑,“你的手机”,老伴在后面叫我,把军用黄大棉衣和带耳朵的老羊皮帽拿给我,这还是当年下乡时带的帽子,每次出诊都带它,即暖和又有当年的记忆,我三步并做两步下楼上了救护车,路滑车不能开快,真急人哪。

 

2.风雪无情人有情  

    车在风雪中前进, 车上有麻醉科美女主任,还有我的助手产科主任。救护车警笛长鸣,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大小车辆紧急避让,红绿灯一律放行。由于雪大,柏油路很快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白雪,车只能减速行驶,车上的人都心急如焚,默默不语,空气沉闷,似乎都在想怎样能把这位产妇救过来。产后出血的四大原因:凝血障碍、子宫收缩乏力、胎盘因素、产道损伤,“她产后出血是什么原因呢?”我脱口而出,打破了车里的沉默。“术者在电话里说是子宫收缩乏力,按摩子宫,用缩宫素和纱布填塞,效果不好,出血多休克”我的助手回答。“输血了吗?”“没有血”,“马上电话向医务科汇报,请求支援!”,“新生儿窒息,正在抢救”麻醉主任急切地说。“让他们暂时给新生儿吸氧、保暖、吸痰,看看再说,师傅能快一点开吗?”,“这样的天还要快,路太滑,不能快,出了问题可就不是现在这样了”,司机不满的说,我默默无语。

 

3.为了期盼的眼神  

    我从车窗向外望去,大地一片银白,狂风卷着飞雪敲打着车窗 , 我突然觉得冷飕飕的,我把羊皮帽子耳朵紧了紧。心想,做个妇产科医生可真不容易啊,风里来雨里去,吃不饱睡不稳,风险大担子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是又一想,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啊,母子的生命在死亡线上挣扎,用求生期盼的眼神在等我,我必须用我的满腔热血把她们抢救过来,成全他们的家庭,让他们母子平安。人生的路本来就艰难坎坷,布满荆棘。我必须用忍耐的火烧掉那些荆棘,用坚强的毅力去闯过艰险难关。我的助手提醒我说:“主刀医生是老妇产科主任,经验丰富,水平高,抢救过很多疑难病例,又有外科院长配合,都没辙,看来应该是难治性产后出血。”“会逢凶化吉,化险为夷的。"麻醉主任安慰我说。“没错,人说产科是地狱,妇科是人间,生殖科是天堂,我们是明知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狱无门偏要去,又一次下地狱“,我开了句玩笑,她们都笑了。“多少个风险,多少个艰难,多少个山穷水覆我们都闯过了,这次会柳暗花明的。”助手很有自信地说。“但愿吧!”我迷茫的喃喃自语。车在雪地里艰难的向松树镇方向行驶。

 

4.松树医院产妇多  

    松树是个古老的小镇,在龙潭山脚下,龙潭山高大雄伟,山岚叠嶂,密林丛生,蜿蜒起伏的盘山路像一条白色的绸带。车驶进半山腰可见一座大庙,称做龙潭寺,庙周松柏翠绿成荫,庙前有一龙潭湾,周围群山环抱,方园几十米,湾水深不可测,百年不干,大旱之年湖水依旧,岸边生长茂密的芦苇,随风飘荡,奇花异草,百花争艳,在阳光的照耀下,湖水鳞波闪闪,偶见鱼儿蹦出水面,鸟儿和蜻蜓在水面飞来飞去。各个殿房里供奉各位佛像,其中就有医学先祖李时珍。庙右后方可见古城墙的残垣断璧,据说古代民族英雄薛礼,带兵駐扎在这里,打敗外敌,保卫了民族独立。松树医院在松树镇中,门朝东,二层楼,手术室和产房在二楼南头,周围百姓都到松树医院生孩子,是因为这里产科主任知识渊博,技术熟练,有多年丰富的临床经验,在这一地区深受百姓欢迎,当地百姓都到龙潭寺上香,借龙潭寺的灵气,保佑母子平安,望子孙后代成龙成凤。

 

5.龙潭山的记忆—产科医生肩负两条命

    两年前我和老伴驱车来龙潭寺,通过朋友认识90多岁方丈主持,他热情的接待了我们,让一年青的小尼姑带我们去拜祭医学佛祖李时诊。小尼姑大约40岁左右,法名思明,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美丽大方。她见了我们举起右手掌,“阿弥陀佛”,思明知道我们是医生,又认识主持,待我们很热情,李时珍佛像供奉在第三座正房殿堂,上完了香出来,思明在门前拉着我老伴的手吞吞吐吐地问:“阿姨,我没子宫了下边怎么还流豆腐渣样东西?”“可能是霉菌性阴道炎吧,你这么小年纪,为什么切子宫啊”思明停顿了一下,眼里含着泪说:“十多年前我和我爱人都是教师,结婚不久我就怀孕了,他和我婆婆那高兴劲就不用说了,天天给我买好吃的,连孩子的玩具、衣服、尿布都买了,爱人经常趴在我肚子上听宝贝心跳,我和爱人经常商量怎样养育宝贝。可是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转过年我住院分娩,因胎盘早剥大出血,孩子没了,子宫也切了。婆婆因为我再不能生育,冷落我,爱人也常常不回家,儿子已离我而去。我常常在梦里看见儿子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儿子喊妈快跑啊!我在后面追呀追怎么也追不上,突然我被石头绊倒啦,醒来夜深人静,儿子在哪啊?我孤苦无望心灰意冷,一个人的躺在床上,仰望天棚,夜幕笼罩,静谧的深夜只有石英钟滴答的哭泣声和眼角的泪水陪伴着我,我的心就像秋树叶片飘洒一地,只把寂寞挂在枝头。后来朋友带我来到这里…”她的泪水越来越多,老伴也潸然泪下,我的心紧缩而沉重,深感自己责任重大。

 

6.不同的声音 

    过了龙潭山,已是雪过天晴,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行程,终于来到了松树医院。院长早已等在门前,还有一堆人指手画脚不知在说什么。我们三个人拿着抢救的东西直奔楼梯上二楼,手术室门前站一帮人,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还有抱孩子的。他们用期待、渴望、怀疑、焦虑、怨恨的目光在看我们。我刚推开更衣室的门,一个人大饼子脸,三角眼,中等身材,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带着墨镜,他一把拉住我说:“看你这样,这身打扮,是赶牛车来的大老赶吧,耽误了抢救时间,病人若有好歹,我饶不了你,你得负完全责任!”“小伙子,路滑不能快啊!”我的助手说。“他素质不高,你别和他一样,不过你们得保证大人、孩子安全,我儿媳妇子宫不能切,我们还想生二胎!”略驼背的老夫人气呼呼地说。我刚要推门被一位白发老太太一把拽住,“这是我女儿保命第一!”为了抓紧时间抢救,我二话没说,进了更衣室。

 

7.病情简介  

    更衣室是男女共用一个房间,进了门面对东窗,南北对面各放一张床,女医生在南边那张床,男医生在北边,中间无遮挡,脱衣服可以互相看,这让我很尴尬,为了抢救病人也顾不得这些,我们只能各自面对墙换衣服,我爱出汗,平时手术光膀子只穿裤衩就穿洗手衣,现在只能穿衬裤背心,再穿洗手衣。我们边换衣服边让院长介绍病情。患者29岁,妊娠37周,破水12小时,未临产,腹部不痛,未见红,羊水混浊,胎心88/分,胎儿窘迫,上午九点半行下段剖宫产术,剖一男活婴,体重七斤,apgar氏7分,第三产程20多分钟,胎盘粘连娩出困难出血,行徒手剥离,主任去抢救新生儿,院长没剥下,主任很艰难的剥下胎盘,接着子宫收缩乏力,呈口袋样瘫痪,大出血,立即给缩宫素、垂体后叶子宫注射,大八字宫腔内缝扎,纱布填塞,均无效,用贺斯,多巴胺等维持血压…“患者烦躁,血压下降!”护士叫我们。

 

8.逆境中抢救

 

 产后大出血抢救,纱布条填塞无效

   

    进手术室,手术台上昏暗的无影灯下,平躺着一位产妇,精神萎靡不振,面色苍白,呼吸深长。”患者血色素多少?“。”5.6克“术者因为紧张劳累心脏病发作,面色蜡黄,口含活心药靠墙角坐在小櫈上说。患者明显的失血性休克,血氧饱和度低,血压80/60mmHg。麻醉主任马上气管插管加压给氧,我的助手立即静脉切开再开一路液体。“血怎么还没送来,马上接通院长电话,请求支援”。“院长电话”,麻醉主任把电话给我。“院长,病人严重失血性休克,急需要AB型血,请求支援”。“你们要尽全力抢救,保住大人孩子生命,我已向血站申请,雪大路滑,用我的路虎吉普车给你们送血,快也得一个小时”我的心头一震,额角渗出汗珠,因为我知道产后出血,尤其是严重的产后出血,没有血,对我们抢救来说,真是难上难,难于上晴天,不仅如此,这里既没有抢救团队,也没有ICU病房,只能入乡随俗,既来之则安之,再难也得上,因地制宜,随机应变,寻找机遇。我和助手用碘伏消毒后穿上手术衣,上了手术台,就仿佛进入无硝烟的战场,深知台上有责,台上守责,台上负责,全神贯注舍生忘死的去和死神搏斗。

    探查,脐耻正中250px纵切口,拆出3针全层缝合线,暴露子宫,子宫下段横切口250px,宫腔内填满纱布,血顺纱布外流,切口上下缘62.5px左右被血浸润卒中,子宫瘫软呈口袋状,我试着取出沙布,子宫下段前壁偏右位置有胎盘剥离痕迹,还有残留的胎盘组织,有缝扎痕迹,现在还有多处血窦明显出血,再看胎盘除正常胎盘外,还有一7x125px大副胎盘,术者说就覆着在这里,他们两个人很困难的取出。接着子宫不收缩大出血,很明显这个患者产后出血原因除子宫收缩乏力,还有前置胎盘和胎盘部分植入所致,我用止血带绕过子宫下段扎紧,暂时控制出血。经询问产后出血一线药物治疗,他们用缩宫素60多单位,欣母沛,麦角新碱没有药。二线技术治疗,用纱布填塞无效,没有水囊,髂内A栓塞没条件,髂A结扎时间来不及,巧妇难做无米之炊,我全身已被汗水浸透,我试着用双手握住子宫仍出血,看来用B-Lynch缝合(子宫压缩缝合)无效…别无它路,只能切子宫了。然而思明的影子马上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不能再出现第二个思明,这个患者假如子宫切了,就不能再生育,她婆婆不是说还要生二胎吗?,或者切了子宫,命没了,下不了台,如果为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不仅会终生内疚,我也出不了这医院的门。可我又一想,不切子宫流血不停,又没血输,现在患者命在旦夕,我来干什么,我来不就是抢救吗?就在我踌躇不决,一筹莫展的时候,我清醒的意识到,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敬畏生命,有了生命才有这五彩缤纷绚丽夺目的世界,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该如何抉择,只要能让生命存在,即使只有萤火之光的希望,也要争取,我决定切子宫。就在这时麻醉主任提醒我说:“患者血压70/30mmHg,切子宫危险,下不了台怎么办?”。助手急的也出汗了,我看了她一眼,她会意的点了点头,意思同意做子宫切除。产科医生都知道出血性休克进一步发展就是DIC,这是危及生命的严重并发症。这时我的电话铃响了,护士把电话放到我的耳边,“院长,你真是及时雨,我正想向你汇报,我已山穷水尽,别无它路,只能切子宫了”“怎么做你自己决定,但要和家属沟通,征求家属同意”。时间就是生命,我必须马上去面对家属,我把病情如何处理,以及后果等壹壹向家属交代。黑衣男子气势凶凶地说:“大老赶,明明是你来晚了,耽误了治疗,想切子宫了事,没门,不切!今天治不好,你就别想出这个门!”。“是啊,说的对,切子宫我儿媳妇再就不能生了,我还想生二台,三胎呢”。“婆婆,我们也不想切子宫,子宫不收缩,大流血,再不切命就没有了!”我的助手焦急和蔼的解释。“切子宫就能保住命吗?”患者的丈夫追问。“有一线希望我们也得争取啊,总不能坐以待毙,时间来不及了,快做决定”。“切吧,只要能保住我女儿命,一切都交给你了,快签字吧”患者的母亲拉着患者丈夫的手,把字签了。

难治性产后出血,行后路子宫切除术

  

    我回到手术台上,心想要争取时间,时间就是生命,要稳,要准,先易后难,决定行后路子宫切除术。刚提起子宫,患者血压又下降,只能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再给多巴胺、碳酸氢钠等。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护士跑进来说,血送来了,血快速输进患者体内,很快子宫顺利切除,共输液体总量3500ml,血600ml。随着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输进患者体内,患者脸色渐渐泛现粉红色,慢慢的睁开眼睛,用低微虚弱的声音问:“我的儿子在那?”当她听到新生儿的啼哭声时,她的嘴角微微一动,露出幸福的微笑。我也长出了一口气,从我面颊流淌到嘴角里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又苦又涩,仿佛饱尝了人间的酸甜苦辣。在我用洗手衣边擦汗边拿起水杯,刚喝了一口水的时候,护士喊我说孩子面色青紫,呼吸不好,我的心再次卷起狂涛,心想母亲子宫切了,孩子再出问题,这一家不就完了吗?赶紧再看新生儿,呼吸不规则,我马上用小儿喉镜挑起会厌,吸出好多粘液,行气管插管人工呼吸给氧,让我的助手行脐静脉注射纳洛酮,观察一段时间,孩子一切都恢复正常,我心中的乌云才渐渐消散。

新生儿窒息抢救,脐静脉注射纳洛酮

 

9.合家团圆,其乐融融  

    由于大家坚定的信念,顽强的毅力,医患的合作,领导的指挥,终于从死亡线上夺回了患者的生命。产妇回到病房,新生儿宝宝在婴儿车里,躺在妈妈的身旁,孩子乌黑的头发,明亮的眼睛在观察这陌生的世界,他的嘴在吸允自己的小手,妈妈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眼角挂着泪花,伸手摸摸孩子的头说:”孩子,妈妈生你真不容易,差点没命啊”。爸爸赶紧脱了衣服给孩子盖上,怕孩子冷了。然后转身面向我们躬身施礼,”实在感谢!”他的眼睛红了,眼角噙满了泪水。”要说谢,我们还得感谢你啊,这次抢救成功主要是你的功劳,你要是不签字或者延误了时间,后果不堪设想啊”我握住他的手真心的感谢他。姥姥看见外孙,奶奶看见孙子,能不高兴吗?姥姥端了一碗面条让我们吃,”快拿给你女儿吃吧”,麻醉主任把面条端到产妇面前。奶奶端了一碗水果给我们,说声”对不起”,”都是为病人,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助手笑着回答。看到这一家人填了新人,合家欢乐,其乐融融的氛围,我的心就像黑夜中的火花,大海中的灯塔,照亮了前进的路。

 

10. 尾声 

    经过仔细观察确认母子平安,我们才决定离开,家属依依不舍,执意要送我们一程,给我们拿来鸡蛋和水果,被我们谢绝。“你们也要多关心孩子妈妈,她更伟大。等孩子大了我们还会再看你们的”。我们走出医院的大门,已是深夜,夜深人静,皓月当空,繁星点点,皎洁的月光映照白雪,如同白昼,远山,河流全披上银装,大地白雪茫茫,雪后空气清新,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再看看松树医院二楼产房的灯还亮着,偶尔还能听到新生儿的啼哭声,心想,由于我们的付出能成全一家人,再苦再难也值得。我们的车渐行渐远,产房的灯光也渐渐消失,但婴儿吸允他小手的动作和妈妈的微笑依然留在我们的视野中。大家喝矿泉水吃面包也觉得很香甜。我的助手和麻醉主任轻轻哼起了一首歌:

医与患的最远距离

医与患的最远距离,

不是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医为患的付出,

患却不知道;

医与患的最远距离,

不是山与海的距离,

而是医閙做崇,

患却不知道;

医与患最远的距离,

不是月与地的距离,

而是患的期望高于现代医技,

患却不知道;

医与患的最远距离,

不是星与星的距离,

而是红包做梗,

患却不知道;

所以医与患最远的距离,

不是树与树的距离,

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

却不能在风中相依…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铃声响了,“院长,什么?唉!我们还没吃饭啊!我老伴把饭热4-5次了,车上的两位,家里的孩子还在等妈妈呢”。然而挂了电话,我又低声说道:“院长说从外院转来一位病人,在外院以卵巢囊肿扭转开腹,结果是卵巢癌,现转来我院,让我们马上回去手术”。说完我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她们两个坚毅又充满信心的目光,此刻,千言万语我觉得都是多余,人命关天,我们必须马上返回医院,再走抢救之路。

    车外寂静寒雪,赤子之心却依然滚烫,因为是医生,因为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