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是什么?医生要怎么样?医患之间应该怎么样?

 

这是医学人文的中心思想,或者是主要命题。也是每个医生穷其一生都要思考和实践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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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医学是什么?

 

医学是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的结合。

 

自然科学回答事物是什么,社会科学回答人和自然、人与人的关系,人文科学强调其中的精神世界、思想或者意识,包括践行的各种活动。

 

医学不是纯科学。我当了57年的大夫,越来越感觉医学不是一个纯粹的科学,特别是临床医学,而是三者的结合。而且,医学总是落后的,因为整个医学发展都是在其他学科的前拉后推下“爬行”。比如X射线,各种肿瘤标志物,包括分子生物学、生物化学等,进入到医学被我们所利用。所以医学不可能超越,况且医学本身研究的还是一个活的人体。

 

因此,医学实际上是最早的、最原始的人类情感的一种表达。

 

我这里有一张图,表现的是几个非洲的孩子渴望天上的雨水。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到了21世纪,医学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是在某些国家、某些地区、某些人群甚至没有基本的生活水源或者医疗。同样的一个新冠肺炎在中国与在美国和其他一些国家是完全不同的走向和结果。这一切都说明医学本身的三重性及其特殊性。

 

我们讨论医学的本源,讨论所谓终极关怀,其实是对生老病死、苦难痛殇的基本看法和基本对待。生命、死亡,可能是生物学的,可能是社会学的,也可能是哲学的。

 

人最后都要回归于大地和泥土,而医学好像打破了生死这样一个自然规律。我们现在说人的平均寿命不应该是80几岁,应该是100岁,或者120岁。这当然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人们大概不会这么长寿?都这么长寿,地球承载有问题;都这么长寿,资源会有问题。一切都有一个自然规律,我们企图扭转它,大概还是不可能。

 

当前,在中国及其他国家,从缺医少药过来了,可能遇到一种新的倾向,那就是过度诊断和过度治疗,或者是过早的、过多的干预。这些都是需要医生从哲学上加以思考。

 

哲学始源于医学,医学归隐于哲学。

 

我在河北一座寺庙里看过古代思想家的一句话,他说我们做事情要“通天理,尽人情,达国法”。做医生也是一样的。天理就是自然规律,疾病发生发展的规律;人情是人的思想感情、意愿、要求、家庭社会背景,就是这个人或者这个病人的情况;最后是国法,上至国家的法律法规,下到疾病诊断治疗的指南等等,都是要遵循的。

 

医学面临两大特点:一个是局限性,一个是风险性。

 

局限性是认识的局限,因为我们认识的不一定对,就像我们对真理的探讨一样。

 

美国哲学家罗蒂讲了一句话,真理实际上就是在某一个历史阶段多数人这么看。它显然不是绝对的。也许我们终其一生或者几代人都不一定认识的对,包括疾病,包括诊断和治疗。

 

因此,一个医生不能够说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曾有一个药厂的老板跟我说他的东西在美国都做过实验,从冻伤到艾滋病都能治。这句话一下就让我明白了,这不是真话。所以谈到最后,我就奉劝他一句话:你这东西也许很好,但你千万不要说什么都能治,因为什么都能治,大概是什么都不能治;千万别说没有任何副作用,因为没有任何副作用大概是没有什么作用。比如喝点水大概没有坏处,但喝多了也不行。

 

因此我们可以说,一个医生的注意力不能只注意病人的症状、体征上,还要特别体验病人的感受,给予他关怀,这是最重要的。

 

一个人不可能不犯错误。要求一个医生不犯错误,大概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要尽量不犯大错误,尽量不犯那些给病人造成伤害的错误。

 

《英国医学杂志》(BMJ)列出来60种病不需要治疗。包括没有必要采取什么方法治疗,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什么方法有效,也许不治疗比用什么方法去治疗更好,也许最好的方法是不去治疗。因为有的病,并不是病。

 

比如一些名人都有一些“毛病“,从幼年的读写障碍,到后来的精神状态都可能不同寻常。但他们是伟大的科学家、艺术家,果戈里有抑郁症?米芾有一点精神不太正常?梵高更是,一会儿想死,一会儿切耳朵……不,他们只是”非凡之人“----如果你把他打成精神病,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多了一个精神病人,而缺少了一个伟大的艺术家。

 

所以这些争论都不是正确和错误的争论,只是人们的观点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已。

 

三、医生做什么?

 

诊治,帮助,关爱是医生的真正职责!

 

林巧稚大夫说,医生要永远走到病床前去,做面对面的工作。临床医生不能够脱离临床,离床医生,不是好医生。不管科学怎么发展,不管影像、化验如何的全面,医生都要去看病人。

 

今年庆祝协和100年,我们学习张孝骞大夫、林巧稚大夫的一个最重要的思想,就是去看病人,去面对病人。

 

美国霍普金斯医院多次被评上最佳医院,但其海报上只是一个听诊器。我很有感触。听诊器让医生与患者面对面,直接对话,让双方郑重地明晰“我是你的医生,你是我的病人”----双方都是郑重的、神圣的!

 

现在有的医生看病根本不看病人。你的手骨折了,大夫根本没抬头,就开了检查单让你去照相。照相也对,看看是不是骨折,另外还包括复位处理。但你总得看病人,是怎么摔的?哪儿疼?连这些都没有问,这大概不是医学的方向。

 

一个医生应该记住奥斯勒的话,我们一定要有很好的历史洞察,要把科学和人文结合起来,要把科技进步和人道主义结合起来。

 

有一个病人从美国回来,她在美国做了一套肿瘤Marks(标志物),可以对50种癌症都能够知晓。她有三项不太正常,问我会得癌症吗?我说不一定对,我得全面仔细检查。

 

未来的世界是这样吗:如果你到医院去看病,从挂号开始,到分诊台,到做各种检查,整个医院看不见一个医生、一个护士,然后进了手术室,有两三个真正的机器人给你开刀,你干吗?我认为那不是医院,那是作坊、机械修配厂。

 

同样的,我们的生殖医学有很大的发展,现在有试管婴儿等等。从技术来讲,用一个体细胞就可以克隆,就像孙悟空拔一根汗毛一吹就变成很多小猴子一样,这从科学上几乎是可以做到的。甚至,可以像做面包一样完成人的复制(copy of humanbody)。但那还是人类吗?还有家庭吗?还有婚姻吗?还有爱情吗?

 

所以,这一切都可能,但都不是医学的方向。可能是科学的方向,但不是医学的方向。特别是人有思想,是不可以像对待机器那样去对待病人的、对待人的。

 

所以,我们真需要一种医学人文的再教育。《世纪智者》是一幅世界人文智者群像图,浓缩了20世纪一百多位人类文化方面的代表人物,其中就有我们的林巧稚大夫。一个妇产科大夫,成为世界智者,跟居里夫人、爱因斯坦在一起。我想,就是她的大爱无疆。我们和许多被她教育、被她感动、被她救治的人一样,永远谨记她留给我们的珍贵礼物:对知识和技术的渴望,对真理的追求和理解,对人的同情与关爱,以及用毕生力量改善人与社会健康的智慧。同样的,我认为我们的医学人文就是改善人与社会健康的智慧,这应该是医学人文的精髓。

 

所以,作为一个医生,要有才、智、德,而德很重要。美国哈佛大学校长强调说,所有职场的成功者,无论是老板,还是企业家,还是校长,还是教授,大概都和人文离不开。他讲了几个非常重要的例子,都和医学人文相关,他们都有很高深的洞察力,随机应变的语言表达能力,都注重人文构建,都注重人文培养。

 

因此我想,我们的医学人文是非常重要,非常大有可为的。

 

在医疗实践过程中,一定要贯穿人文的观念,要有乐趣。美国《读者文摘》里有一个测试:什么人最快乐?第一位就是经过千辛万苦把肿瘤切除的外科医生,然后是叼着烟斗自我欣赏的画家,和正在给婴儿洗澡的母亲。这是大众对医生的看法!这使我想起好多年以前哈尔滨一个年轻医生被病人捅死了,多么大的反差。所以,一个医生应该得到应有的尊严并且受到尊敬,这是很重要的。

 

敬畏生命,敬畏自然,当然也要敬畏医学,敬畏医生,敬畏病人。

 

三、医患关系

 

医患之间要相互了解、理解和谅解。

 

医患之间这个节,可以通过三个方面来解开:

 

首先要了解病情,了解人情,了解医疗,了解医生,了解医家,了解病家;

 

其次要理解诊断、治疗和结果,理解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的;

 

第三要谅解病人的焦虑和无助,谅解医生的困惑和无力,谅解医学的局限和无奈。

 

通过了解、理解和谅解,医患关系会好的,我们应该加强这方面的宣传。

 

当然,一个医生要心地善良,心路清晰,心灵平静。我们知道,我们会遇见各种各样难治的病,也会遇见各种各样难处的病人。

 

参观奥斯勒故居,对医生的要求几乎都是人文。哲学的理念,文学的修养,音乐的梦幻,诗歌的意境,字画的神韵,一定会给医生疲惫和枯燥的生活带来清醒、灵性、愉悦、智慧和美妙。这就形成一个医生的道和场。道,就是我们的观点和原则;场,就是我们的职业环境。

 

医学体现真善美。大家都非常有修养、很和谐、很诚信,我想我们的工作一定会做得更好。

 

(根据郎景和院士在第五届中国医学人文大会上的演讲整理,已经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