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全面放开二孩政策,引发生育热潮。一年半来,许多预想之中、意料之外的问题开始浮现。高龄产妇,妊娠并发症,这些字眼,时常牵动着医生和普通群众的心弦。

在第三届妇幼保健普陀论坛暨2017妇幼保健与产科危重疾病诊治学术研讨会上,医学界有幸采访到了中国工程院院士郎景和。二孩时代,郎院士从妇产科医生的角度,看见了什么?


高龄“二孩”:希望和挑战

“二孩”政策放开,在给许多家庭带来希望的同时,也给医护人员和患者带来了极大的挑战。一方面,产科资源透支、压力激增,有些地方甚至一床难求;另一方面,妊娠并发症成了医患共同的心病。其中,郎院士认为有两个问题避免不了:
1、疤痕子宫  疤痕子宫的疤痕,通常来源于剖宫产、肌瘤剔除或穿孔修补。由于许多高龄产妇初次妊娠时,实行的还是一胎制;出于安全考虑,她们和家属往往会选择“一刀切”。当“二孩政策”放开后,她们再次妊娠,风险就会增加:一旦妊娠的位置正好位于遗留的疤痕,就会导致疤痕妊娠。“它能引发前置胎盘,称凶险性前置胎盘。”郎院士解释道,“胎盘就浮在疤痕上,可能造成大出血,甚至危及孕妇及胎儿的生命。”

2、出生缺陷  在中国,平均每30秒就有一位缺陷儿出生,其总数占到了总新生儿的3%~5%!而产妇一旦超过35岁,出生缺陷的发生几率就会增大。因此,产妇高龄化,平均生育年龄推迟,并不利于降低出生缺陷率。

郎院士指出,为控制出生缺陷,产前诊断必不可少。它与产前检查、产前筛查不同:产前检查是常规需要,包括体格、妇科、超声及实验室检查,为的是了解孕妇妊娠、胎儿发育的状况;产前筛查,也称“大畸形排查(大排畸)”,关注胎儿畸形的风险;产前诊断旨在确诊,通过脐带血、羊膜腔或绒毛膜穿刺获得血液、羊水或绒毛样本,进行遗传学的检查,从而判断有无染色体异常疾病。

但采访中,郎院士却不失乐观:“二孩确实带来了很多新的问题。但没关系,医生就是解决问题的嘛!”


肿瘤筛查:观念的交锋 

科普工作者是郎院士的另一重角色。《女性健康全书》、《妇科肿瘤的故事》等著作,用易懂的语言为女性排忧,深受青睐。然而科普看似轻松,却并非一件易事。尤其当科学知识冲击到老百姓的固有观念时,其间的困难就越发明显。

肿瘤的筛查与早期发现是宣传教育的重点,特别是乳腺癌、宫颈癌,两者各占恶性肿瘤的26%,占据了半壁江山。

1、乳腺癌

乳腺癌筛查的科普取得了一定意义上的成功。许多女性已经知道,筛查的时机、筛查的方法,包括自检(点击下图可查看乳腺自检方法)、临床检查、钼靶X线检查、超声检查等,必要时还应做乳腺活检。

2、宫颈癌

宫颈癌筛查的宣传却相对困难。“还是观念问题。”郎院士一针见血。以前,患者往往会忽视妊娠中的问题。“演员李媛媛,怀孕期间出血,觉得是流产、早产,连检查都没去,确诊时已经是宫颈癌晚期。”也有些医生担心妊娠期间检查会引起流产,索性不查。但其实,掌握了正确的检查时机和操作方法,就能避免这些问题,关键在于观念的转变:“应当明确,在妊娠期间进行宫颈癌的筛查,是必要的,是可行的,是安全的。”

延伸
巴氏涂片(Pap Smear, PS)是一种简便、易推广的筛查方式。根据涂片的镜下表现,可将宫颈细胞形态划分为5级:Ⅰ级(正常)、Ⅱ级(良性改变或炎症)、Ⅲ级(可疑癌)、Ⅳ级(高度可以癌)、Ⅴ级(癌)。


从正常上皮到原位癌的过程中,存在一个中间环节,称子宫颈上皮内瘤变(CIN)。根据细胞形态,分为低度上皮内瘤变、高度上皮内瘤变及原位癌。高度内瘤变及原位癌都有发展为浸润癌的可能。郎院士认为,CIN的级别不同,处理原则也不同。

低度上皮内瘤变:可暂不治疗,观察至产后6周。

高度上皮内瘤变:应考虑妊娠周数、患者保胎意愿,且阴道镜检查排除浸润癌,可不必终止妊娠,但须密切随访。

临床上,有5%的孕妇细胞学检查不正常(巴氏Ⅲ~Ⅴ级)。她们当中的很大一部分,子宫病变还停留在CIN阶段,尚未发展为癌。因此,做宫颈脱落细胞筛查对于早期发现CIN意义非凡。特别是一年内没做过的孕妇,产前比如第16周,一定要完善相关检查。

郎院士表示,他打算专门举办会议来推广妊娠期间宫颈癌的筛查。“我们不是筛查出癌。”他再次强调,“癌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筛查的是子宫颈高级别的上皮内瘤变。”

事实上,郎院士此举并非没有缘由。我国民间的观念,历来重治疗而轻预防,重诊断而轻筛查。最近随着HPV疫苗的上市,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其预防;与之产生鲜明对比的是,我国宫颈癌的平均筛查率不足三成,处于较低水平。筛查,成了薄弱的一环。

确实,宫颈癌的预防、治疗相当重要。而对于CIN或微小浸润癌,有效的应对手段则是筛查。新旧观念的交锋一直存在,如何用恰当的方式,让患者接受正确而前沿的观点,是医生、科普工作者们永恒的课题。


医路艰难,却乐此不疲

在所有科室中,妇产科很特殊。一位孕产妇,一位新生儿,维系的往往是一个庞大的家系。争执、抱怨、隔阂,都难免存在。在这里工作的医护人员,时常收获母子平安的欢欣,却也常年背负着巨大的压力。

很多年轻的妇产科医生,本就处于不乐观的医患环境,面对二孩政策开放后陡增的压力,不免会生出茫然、困惑。

其实,每个时代都有其症结;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忧虑与渴盼。郎院士刚进协和时,就有女患者因为他是男医生,而拒绝配合检查。这着实让他沮丧了一阵。而这些,林巧稚大夫都看在眼里。有次查房时,林大夫俯身,将耳朵贴在病人的肚子上,那份亲近,令人动容。他也因此明白了,医生给病人开出的第一张处方,应该是关爱。

“医生是一个非常高尚、神圣的职业,尽管好像待遇不那么理想,医患关系也不尽如人意。但我认为,多数医生还是要想得清楚、想得正确,能很好地为病人服务。”

采访的最后,郎景和院士引用特蕾莎修女的一句话,送给奋战在一线的妇产科医生:“也许我们不能做出什么伟大的事情,但我们可以用伟大的爱心做些小事。”说到这,他难掩笑意,“医生大概就是这样,所以我们永远乐此不疲。”